布兰橙子

【古剑二】假作真时(1~10)

角落里的肉包:

 


  


一.


     无厌伽蓝百年如一日地安然伫立在北疆。


     作为流月城秘密基地,经过七杀祭司层层咒法的防护,无论晴空万里,愁云惨淡,还是电闪雷鸣,它都静默而颓败地存在着,像是一块忠于职守又死气沉沉的墓碑。


     少有人知道墓碑之下掩埋了什么,并将把什么永远封藏。


 


     乐无异断断续续地做着梦。


     捐毒他所见证的、和发生在他身上的,接二连三的变故,以及那场绝望的战斗,不断在眼前重现。


     谢衣为他撑开防护,他爆破了防护……沈夜强大得不可战胜,周身黑色锦袍,就像是裹着汹涌的乌云压迫着他们,又把雷电的锋芒直指谢衣。


     后来谢衣叫他们走……


     他们走了,但还是被华月擒住……


     谢衣那边却一直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真的有脱离之策么?


     梦像毒蛇一样紧紧缠住他,乐无异额上冷汗涔涔,却挣脱不开。


正纠结难解时,手心传来清凉泉水的触感。他终于睁开眼睛,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夏夷则的面孔。由于是鲛人的形态,那双瞳子显得格外清明而深邃,其中的担忧之色并没有被刻意隐藏。


     闻人始终昏迷不醒。阿阮据说刚才醒了一阵,施法给夷则疗伤,如今又睡了过去。


     他们被困在闻人一直想找的地方——无厌伽蓝的囚室里。


     而他的师父谢衣,依然不知所踪。


 


二.


     长而幽静的走廊里,只有空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瞳并不需要猜测来者是谁。他甚至没有说话,就转动机关,打开了这间暗室的房门。


     沈夜的身影沉默着,从阴影里走到他身边。


     “黑灯瞎火。”沈夜皱眉道,“瞳,你越来越像鬼魅了。”


     “本来就差不多。”瞳安然道,几乎听不出语气,“再说,要节约物力。”


     沈夜向来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无谓口角上的人,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了下一个问题:“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唔。事实上很麻烦。”瞳的偃甲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谢衣似乎留给了那个偃甲人一个符咒,一旦落入我们手中,就会对外封闭记忆。所以,用蛊术或幻术都无法获取偃甲的记忆,如果你定要直到他到底在想什么——除非先把头颅砍下来,切断灵力流,再去读取。”


     “不失为一种办法。”沈夜的反应倒是波澜不惊,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本座只是有些好奇,它以本座逆徒的身份,做过哪些有趣的事。它现在不肯安分守己,跳出来跟本座作对,又是……打着怎样的算盘。”


     瞳沉默了一下:“刚才我窥探了乐无异的梦。这个‘谢衣’,最后对他说,拜托他帮忙寻找神剑昭明。”


     沈夜目光猛然一凝。


     “若我没有料错。那个绿衣裳小女孩身上的,就是昭明剑柄。”瞳继续说下去。


     “……”


     “所以,你是想用他们帮你找昭明,还是,一定要取下偃甲头颅,拿到记忆?”瞳加快了语速,紧紧地盯着沈夜的眼睛。


     沈夜微微闭了眼睛,再睁开时,眸子里多了几分冷然杀伐之意:


     “本座,要用他们帮找昭明。”他字字清楚地说,“但是,也绝不放过,任何背叛本座的人。”


     “那是个偃甲。”瞳用淡然的声音在他旁边提醒。


     沈夜没有接过话茬,却兀自继续说道:“带本座去见它。”


 


三.


     这间密室里一丝光线都没有。


     一直到瞳转着轮椅吱呀吱呀地走进来,才点亮了里侧墙上悬着的两盏光线极晦暗的壁灯。


     谢衣就被缚在最里面的那根柱子上。——那显然不是一根普通的柱子。沈夜跟在瞳后面走进密室,他看得出来,瞳确确实实在用心试图获取和这个谢衣有关的各种信息。而瞳,如果想要拷问什么,显然是不需要用任何看上去血腥的方式的。


     谢衣感受到了微弱的光,才睁开眼。沈夜的身形就这样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寂静而又缓慢地走近,放大。


     “……大祭司。”谢衣开口道。


      沈夜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他靠近,只有嘴角勾了一勾:“谢衣啊谢衣,能和本座在此重逢,你该没想到吧。”


     谢衣垂下眼睛,避开他的目光,亦微微低了头:“大祭司,神机妙算。”


     “不,”沈夜上前一步,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听着,不是本座神机妙算,是你自己太愚蠢,太老套。”他冷笑一声,“引爆偃甲蝎,你啊,一百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谢衣的表情。看到那眼神里闪过些许困惑,沈夜心下嘲讽意味更浓,果然,你连你是一尊偃甲都不知道。


     “谢衣此生有负恩师良多。时至今日,任君处置,绝无怨言。”谢衣终于还是迎上了他的目光,“但与我同行的那四个孩子,只是无辜受累,还望大祭司……网开一面。”


     “哦?”沈夜松开了手,玩味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绕到了他的身后:“这几个孩子?他们知道了矩木的秘密,他们来到了无厌伽蓝,他们破坏了本座的计划,对了,他们还了解了你的存在。你倒是告诉本座,本座有什么理由放过他们?”


     谢衣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去,恳然道:“他们并没有了解到流月城的核心秘密,也不可能阻挠大祭司的最终计划。将他们牵扯进来,全是谢某一人之罪。”


     “就算他们确实无辜,”沈夜语气平淡,“是你说,本座所谋太深,本座惨刻寡恩,既如此,本座为什么留着他们,捣乱?”


     “师尊……”


     “呵。到这时候,管本座叫师尊了。”沈夜向前倾过身子,迫视着谢衣,“或者,你还可以试试,跪下来,求本座。”


     话音甫落,他就向后走了几步,念出一个术咒,那束缚在谢衣身上的法阵便脱落了下来。


     谢衣稳了稳身形,才勉强没有因为骤然失去平衡而跌倒在地。他强自站定,压抑住痛苦,凝视着沈夜,沈夜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松动。


     谢衣默然跪了下去。


     “你果然。”沈夜嘴角讽刺之意更加明显。


     “求师尊开恩。”谢衣声音低沉。


     “那么,”沈夜走了过去,俯下身,在他耳边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向本座求情?流月城的叛逃祭司?本座的叛师弟子?还是——”


     他就着这个姿势伸出手,水到渠成地摘下了谢衣耳边那半边的镜框,放在手心里,漫不经心地把玩。


     “……”


     “或者本座应该问,你凭什么向本座求情?”沈夜继续逼问下去,另一只手的手指却沿着他的耳边向下滑落,一直落到他偃师长袍的领口之间。“嗯?”


     “弟子万死。然——”


     “然而,本座并没有说过,你跪下来求情,本座就会答应你。”


     沈夜接道。他的手指继续向下游移下去,停在谢衣腰间,轻轻一勾,有稍一用力,便把那衣带解开。


     然后他轻轻地嘲笑了一声:“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座?莫非你忘了——一百一十多年前,你在流月城,也曾与本座,几次……共赴巫山?”


     他听到瞳在他身后轻咳了两声,但没有在意。眼睛只盯着谢衣,并意料之中地看到眼前之人脸色一变,目光里分明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茫然。


     果然,谢衣还是没有把流月城所有的记忆都给你。沈夜心情不免复杂地想。谢衣,你实在有趣。


     然而他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十分利落地解下了那件长袍,并把它挎在臂弯里。他看到谢衣闭上眼去。


     然后沈夜就背过了身:“违背师命,伤及他人者,杖二十,鸩杀。该来的还没有来,你怎么可以死。”


“弟子领罚。”谢衣镇定了心思,做下最后一次尝试,“只求师尊放过乐公子一行……”


“瞳,”沈夜直接用话语打断了他,“叫傀儡来,行杖刑。”


 


     半个时辰后,沈夜与瞳一起走出了密室。


     瞳摇着轮椅走在后面,似乎是故意走得比往常缓慢。


     “七杀祭司,”沈夜唤道,却没有回头,反而是低头看着手臂上挂着的那件偃师长袍,“轮椅可是出了问题?”


     “没有。”瞳回答,“只是在想,观赏傀儡打偃甲的‘好戏’也便罢了,还要鸩杀一个偃甲,大祭司当真奇思妙想。”


     沈夜转过头:“说吧,那药会让它昏睡多久?”


     “两整天。”瞳的目光也将将落到他黑衣前的那件白袍上,“够了么?”


     “够了。”沈夜朝远处看了看,“瞳,刚才你的嗓子似乎也不大好。”


     瞳笑了:“多劳惦记。我会记得吃药的。你也是。”


     沈夜挑眉: “本座只是去拿这件衣服。难道你竟以为,本座会对,一堆材料,有什么想法?”


     “你对死人都想法不少。”瞳悠悠道。


     沈夜瞅了他一眼,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四.


     


闻人羽和阿阮相继醒来之后,夏夷则终于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


对此接受得最快的是阿阮。在这个心思纯善又不谙世事的姑娘看来,妖与人都可一视同仁,皇帝的儿子和村口老王家的儿子自然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闻人则是吃了一惊。但细想起结识以来,夏夷则的言行举止,原来心头的疑惑也就都得到了合理的解答。


而反应最大的,便是乐无异了。身为定国公公子,和三皇子同行一路却一无所知,这件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他回想起自己幼时应该是见过各位皇子的,只是……看来不仅女大会十八变……


“夷则,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他抱怨了一句。


 夏夷则摇了摇头,又笑了笑。便让人琢磨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眼下他们谁都没有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这里逃脱。


而对于乐无异,还有一桩事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就是谢衣生死未卜。


他跟着同伴们逃离的时候曾偷偷往回看过,但见身后一度绿光荧荧又一度火光闪烁。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无从得知。


……


 


囚室的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流月城标准装扮的人,面无表情地从门口法阵结界处,递了四份饭食进来,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站住。”闻人羽冲他叫道,“要战便战,要杀便杀,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从某种意义上说闻人并不是发动了邀战技能,而只是想从那人口中套出点信息来。然而那人平平稳稳地朝远处走着,置若罔闻。


”何必躲着不见?叫沈夜来!”闻人羽用更坚决的语气喊道。


那人却依然只走着自己的路,连头都没回。


“闻人姑娘,别费力气了。”夏夷则望着那个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对闻人羽说,“那只是个被特定指令所控制的傀儡。”


“……什么!”闻人羽下意识地捂了捂嘴。


乐无异心里渐渐沉下去。夏夷则所说的,其实他刚才也发现了。只是他在出神。流月城竟是这样可怕的地方,投放断魂草,祭司妖化,屠戮追杀,……现在还有这无思想无意识冷冰冰的傀儡人。谢伯伯……师父,为什么会是这里的人?又还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发呆的功夫,夏夷则已从门口取回了那四份饭食。


——确实只是饭食,连菜和油都没有。


“我不吃。”阿阮背过了手,皱起一双柳眉,“沈夜他们的东西,我才不吃!”


“不吃饭,怎么有力气逃脱。”夏夷则淡然道。


闻人羽靠近过来:“这饭里,不会被下了手脚吧?”


夏夷则却依然很平静:“沈夜若想杀我们,何必这么麻烦;若想下药,我们现在毫无反抗能力,他大可直接灌进我们嘴里。”


“那夷则你说,”乐无异收回了思路,望向夏夷则的眼睛,“沈夜为什么不杀我们?我们对他有什么价值?还是说——他想用我们来胁迫师父做什么事?也就是说师父还没死对不对?”


“我不知道。”夏夷则实事求是。他低头拿起一个馒头,抿了抿嘴,就咬了下去。


……身为一个皇子,能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吃下这个,乐无异忽然觉得,夏夷则的身上,也还有许多是自己不知道的……


“刚才那个傀儡来送饭的时候,”夏夷则很快把馒头吃完,抬起头来,慎重地说,“我注意到囚门的结界有所松动。我想,下次等他过来,结界松动之时,合我们四人之力,也许能冲脱出去。”


乐无异眼睛一亮,伸出手去,拾起了另一个馒头。


 


五.


 


一身黑衣的暗杀者悄无声息地走进厅堂时,沈夜背对着门,负手而立。


初七没有迟疑,单膝跪地:


“属下来迟,向主人请罪。”


沈夜没有转身,也没有让他起身。倒似乎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语气平淡地问:


“因何事耽搁?”


“属下去下层民居执行主人之命,意外在几处角落里,发现了砺罂布下的魔眼和魔触手。”杀手用恭敬的语调回答。


“哦?”沈夜转过身来,蹙着眉,“它们发现你了?”


“属下并不确定。”初七把身子伏得更低,挺拔的脊背偏偏展现出温顺的线条,“属下猜测,它们是试图监视和影响那里的居民。”


“然后呢?”沈夜走近他,沉声问,“你怎么做的?”


“属下除去了它们。”初七回答,“主人有命,不得让任何人得知属下行踪。因此,属下除去了它们。”


“所以,你未经本座下令,就擅自除去了砺罂的耳目。”


“……是的,主人。”初七俯首道,“请主人责罚。”


“你为什么不跟本座解释,若不除去它们,砺罂就会察觉你的存在,这样一来,同样是违背了本座命令?”沈夜缓缓绕到他的身侧,“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属下先斩后奏,确实有罪。”初七声音里没有起伏,“至于是非对错,全凭主人明鉴。”


沈夜低笑了一声:“起来吧。你没做错什么。”


初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有想到沈夜会毫不追究。——只是由于面具的缘故,沈夜也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初七。”沈夜平静地看着他站起身,笔直地立在自己身边,“你对砺罂此举怎么看。”


初七侧了侧头。他直觉今天的沈夜有些反常。往日里,他只是被要求执行命令,却很少被要求思考、并把思考的内容说出。于是他安静地想了想:


“属下以为,心魔阴险乖张,虽离他不得,却不可宠纵于他。”


“说下去。”


“因此,既是心魔违背约定在先,予以惩戒,未尝不可。毕竟,心魔也有赖于流月城,应该……不会撕破脸面。”


“不错。”沈夜眉梢挑了挑,“为自己辩解得也很不错。”


“……属下不敢。”初七垂下眼去。


“——你有什么不敢的?”


“……”


听到这一句,初七便知道沈夜又进入了自己所不了解也永远搞不明白的那个思路里。这一百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沉默。


然而这一次,沈夜却只说了这一句,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甚至还要更亲和一些。


“是辩解,却也说得很好。”这应该可以说是一句赞扬。“既是违背本座在先,本座便不必顾及颜面——亦不必留情。不如此,如何立威。你说是不是?”


“是,主人。”


“那本座再问你——”沈夜离他更近了一步,让初七不由身子微微后倾,“本座有个叛师弟子,本座对他倾注无数心血,爱护有加……他却一朝弃本座而去,旧情尽数捐弃。……他甚至自断生路……”


如果有种东西可以被矛盾地比作冰冷的火焰,也许就是现在沈夜的目光。初七在这目光之下有些轻微的、无来由的心慌。


“多年后,他竟然,又擅自收了个爱徒……呵,还带着他的小徒弟,一同和本座作对。你说,本座该怎样报答于他?”


“……”初七后退了一步。显然这是一个伤主人极深的人。但该怎样‘报答’,他提不出方案,也觉得不该是自己去提。但沈夜为什么要问他?最终他低下眉眼,谨慎而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主人有何吩咐,属下必尽全力以报。”


“好。”沈夜缓缓答道。


却在半晌之后都没了下文。


直到听到脚步往边上走去,初七才略带困惑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沈夜走到房间一角,取下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和沈夜、和这流月城的色调都格格不入的白色衣袍,又走回到他的面前。


沈夜径直看向他:“本座要让他也尝尝,被爱徒背弃,是什么滋味。”


 


 


六.


 


沈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白袍偃师。


“长身玉立,不错。”他似笑非笑,“现在,来,把面具摘下。”


初七闻言,无声地照做了。便又听到沈夜的命令:“抬起头来。”


然而他刚刚动了一下,便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抚上了他面颊上的魔纹。


是沈夜的手指。他所熟悉的触感,清冷而刚韧,还有上面那层薄茧。这两只手指缓缓地在魔纹上擦过,浮上浅淡的一波白光。


然后沈夜拉过他那宽大的袍袖,带着他来到一台穿衣镜前。初七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宁静地站立在对面,一身白衣,洁亮得耀眼又耀眼得讽刺。而眼底的魔纹,已消失不见。


他知道沈夜每看到自己的面孔,都会产生一些奇怪的、称不上激烈但绝对是不快的情绪。也许正是因此,他时常被要求带着面具,有时即使到了床榻上也并不例外。沈夜对那魔纹更是十分明显的不悦。但即使这样,也从没有施法去遮掩它。


因此,初七更加确定,今天的沈夜很是不同寻常。


他正分着神的时候,沈夜的手臂从他身后绕到面前来,将一支单边的黑色镜框,架到了他右眼一侧。


初七微微侧过头去,想要去看沈夜,却被沈夜阻止住,让他转回脸,正对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这样一来,”沈夜轻声道,“你果然很像他。……不,它果然很像你。”


初七不明所以,也便不再接话。只是安静地,与“自己”对望着。


一直到沈夜的声音再一次在身后响起:“果然,换一件衣服就换一个气质。初七啊,这一百年来那身黑的,你可穿厌了?这身新的,你又可喜欢?”


初七沉下目光,无悲无喜:“属下但听主人心意。”


“……罢了。”沈夜似乎是自觉无趣,“跟本座过来。”


 


却是向床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夜坐到床边,又随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坐过来。到这儿。”


初七依然是照办了。沈夜的脸庞就在自己一侧,他们居然是这样安静地挨着、坐在床上……而没有别的,这让初七反而觉得有些不安。然而长久以来沉静如水的性子,还有仿佛是身上这件衣裳所带来的镇定与从容,他便只端方地坐着,等待着沈夜今天那比往常都慢了半拍的指令。


“你知道神剑昭明么?”沈夜提出的问题有些出乎意外。


“知道。”初七诚实地回答。


“从何处知道。”


“书房。”


“哦,”沈夜半是自嘲地笑了一下,“看来本座不在时,那些书快被你看了遍了。那依你之见,用昭明除去砺罂,胜算几何?”


“……!”初七没想到沈夜会对他如此直白地提出这样重大的问题。他略作沉吟之后答道,“属下以为,若古书记载属实,完好的昭明除去心魔应无问题。但如今昭明已成碎片,即使能拼接起来,也不知威力还剩几成,故不敢断言。”


“是啊。”沈夜重复了一遍,“即使能找到那些碎片拼起来,也不知还剩几成威力。又谈何把握。那你可知,心魔砺罂,最喜爱吸食的,是什么情绪?”


初七认真思考了片刻:“憎恨,怨怼……爱慕,尤其是这些相交织。”


“观察得很细。”沈夜身子又朝他倾了倾,像是个循循善诱的模样,“那你又是否知道,和心魔比起来,昭明可以无觉亦无损地,感受和吸收周围的情绪?”


“……主人是说,让昭明吸收和心魔所摄取的相似的情绪,对付心魔,便可加强威力?”


“哦?”沈夜用某种微妙的目光瞅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想这么多,在本座把话说完之前,就揣度本座的意思了?”


“……属下冒昧。请主人息怒。”初七低下头。他想沈夜自不会知道,那么多独自留在黑暗的空间里的年年月月、日日夜夜,修习身法剑术之余,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也就唯有去想、去揣度沈夜说过的每一句话了。


“本座什么时候生气了?”沈夜挑了挑眉稍,“你没说错,本座正有这个意图。”


初七抬眼看他,若有所思。只是这次没有再开口。


“听我说,现在本座打算用一些人去找那昭明。于此同时,借他们产生的情绪,来强化昭明的力量。”


初七缓缓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说话了?”沈夜问。


“………………”初七嘴角绷了绷,“主人,是要属下暗中跟随他们,……并制造不良情绪?”


他试探着问道。但说实话,他自认掌握了杀手所该掌握的一切技能,却对人心所知甚浅,更不必提如何控制与玩弄人的情绪。——这一百年来,他连沈夜一人的心思和情绪,都无法琢磨透彻。


“比那还要麻烦一些。”沈夜深深地看着他,“要更辛苦你一些。”


也许换一个人,会被沈夜这样的目光盯得发毛。但初七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被莫名地感染了,便真诚地答道:“属下,不惜此命。”


沈夜从没有……不,应该说是极少,对他说过“苦你”这样的话。再者,这千千万万个日夜,他就在沈夜身边,亲眼目睹这人为流月城操劳,为心魔苦恼,望着远方背手而立,为这个部族的未来苦心经营——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想若真能帮助沈夜达成心愿,那么自己这条命,确是分分毫毫不必顾惜。


“谁让你死了。”然而沈夜清淡地说,抚上他白色的肩领,又揽着他躺下,压住他的腰,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道,“听本座安排……”


 


 


七.


 


第二天,在傀儡人照例来往囚室送饭食的时候,夏夷则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四人便合动灵力,趁结界松动之时,抓住破绽,将它撕开。


那傀儡人依旧两眼无神,浑若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


乐无异上前一步,把他敲晕,便跟着走出囚室。


然而,本来为一路逃一路战而积蓄了充足的体力灵力与精神,现在却发现外面空荡荡的,只有曲曲折折的砖瓦回廊,竟是连几个护卫也没有。


“时间紧急,流月城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知道我们逃走了。”夏夷则注意到殿后的乐无异一边紧跟着队伍,一边朝四处张望,就知他心中所想,开口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


乐无异拿定了主意:“夷则,等找到了出口,你能不能先带闻人和阿阮离开?我放心不下师父,我要去找他,不能让他在沈夜手里……”


“岂有留下你一个人的道理?”夏夷则还没顾上说话,闻人羽就打断了他,“无异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极想找到我的师父,但是在捐毒都没办法,何况在他们的地盘?即使能找到谢前辈,又怎么救他?”


“闻人姑娘说得对。我们先设法出去,再为谢前辈的事想办法。”夏夷则断然道,“但是乐兄,我们四人今日必同进退。若你执意要找谢前辈,在下唯有舍命陪同。”


阿阮有些紧张地拧了拧裙子,一时说不上话。


乐无异朝他们三个看去。夏夷则拿到了他的软肋,他不可能让三个伙伴都陪着他犯险。他咬了咬牙:“我们走!”


 


然而又往前逃出一段之后,他们发现之前的争论也许并无意义。这个鬼地方虽空旷却危险重重,岔路也不通向别的囚室,而是设着各种机关。多亏乐无异偃术了得,才免于其害。


难怪这里并没有设立太多的守卫……


乐无异猜想,也许囚禁他们的这个地方,对于流月城内部,都是一处隐秘的所在。


现在他们走在一条逼仄幽长的通道里,宽度仅够两人并排同行。通道的尽头有微弱的暗黄色光茫。想着那里也许就是出口,他们都加快了脚步。然而一直走到终点才发现,那里只有一扇坚实的墙壁,墙壁很靠上的位置开着个小窗,许是通风之用。光却是从那里透进来的。


“这窗子也许是我们逃走的唯一通路了……”夏夷则单手摸了摸下巴,稍作沉思,“乐兄,在下用法阵抬你到空中。你当心了,仔细看看那窗上是否有机关,有何破解之法。”


“好的。”乐无异点头,“只是夷则你辛苦了,我可能有点儿沉。”


“……”夏夷则嘴角动了动。这是报纪山机关处取笑之仇么。乐天派就是这点好,这种情况下也开得起玩笑。换作自己,怕是即使心情再好一点,也没有这种雅兴。


只是嘴上说着心里想着,他们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下一刻,夏夷则已经把乐无异传送到了空中。


乐无异凝神观察着那扇小窗,并无甚异样之处,也容不下偃甲机关,似乎只是个普通的窗子。于是他又向前一跃,将手搭在那凸起的窗檐上,试图设法把它打开。


然而就在碰到窗檐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窗子另一边的景象。一惊一喜之下,差一点就要跌落下去。


……是谢衣。


 


乐无异紧紧扒住窗檐,看到谢衣坐在另一边屋室里,床一侧的桌子旁边。


另一侧的屋子地面比这边要高上不少,于是从这窗口,刚好能平视着看到他的侧脸。


与原来所料想的不同的是,屋中只有谢衣一人,还穿着惯常的那件白色的偃师长袍,没有镣铐绳索,看上去并不像是被刑囚于此……


莫非是软禁?然而在捐毒,沈夜口口声声让那个叫风琊的祭司杀了他……


谢衣独自坐在那里,手里还在摆弄着什么。乐无异不由又向前倾了倾身子,仔细去看,却是一只偃甲鸟。——与当初在长安送给自己的那只,看上去除了颜色不同,并无二致。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谢衣颈边露出的皮肤处,若隐若现地伏着一道红痕,一直向下延伸到被衣服遮掩住的地方。


……沈夜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乐无异来不及细想,已先冲着谢衣叫出声来:“师父!”


然而,谢衣依然不紧不慢地修理着那只木鸟,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一样。


“……师父?师父!……谢伯伯!”他加大了声音。


可是谢衣仍旧自顾自地做着手头的事。


倒是下方的同伴们先惊讶地朝他问了起来:


“对面是谢前辈?”“谢衣哥哥怎么了?”


乐无异摇了摇头:“是师父。但是我叫他,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凉。该不会是沈夜让师父……听不见了?


“乐兄别急。”夏夷则眯了眯眼,抬头朝上看着,“我隐约感觉到这里有单方向的隔绝结界,我们的声音应该只是传不过去。”


“有办法打破吗?”乐无异急忙问。


然而在夏夷则做出回答之前,窗子另一面传来的“吱呀”推门声,又让他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就让他呼吸一滞。


沈夜。面如冰霜,又悠然从容地,推门进来,走到谢衣身边。


而谢衣也听到了声音,转头望向他,却没有一丝惊讶或慌张的表情。


……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表情,那也是敬畏……和顺从。


然后谢衣朝沈夜单膝跪下,手里捧着那只偃甲,低声道:“弟子已将偃甲鸟已修好,请师尊过目。”


 


八. 

    乐无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他所看到的,当真是沈夜……和谢衣,自己的师父? 
    但他的师父,在捐毒面对流月城,分明是清冷皎洁,不卑不亢,为了保护他们而将剑尖径直指向沈夜背后…… 
    又怎么会在沈夜面前,呈现出这样谦卑温顺的姿态? 
    ——可是这分明就是谢衣啊。穿着,身形,样貌,无不一致;就连修复偃甲鸟时候那些灵巧的动作,都是谢衣所特有的偃术习惯。旁人决计模仿不得,也学习不到。 
    乐无异脑子正一团乱着,就见沈夜上前一步,把谢衣扶了起来,然后才接过那只偃甲,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沈夜面色依旧冷淡,声音却比之宽和一些:“不错。往后用它来传信,应比原来那只快上许多。” 
    谢衣站起身来,却依旧垂着目光:“师尊满意便好。” 
    “看来你在下界这些年,”沈夜竟露出一个满意——而非讽刺的笑,“不仅演术有精进,偃术也未曾荒废。” 
    谢衣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师尊莫要取笑。” 
    乐无异头皮已然发麻,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两个听上去一模一样的“偃术”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沈夜将那偃甲鸟放回桌上,而后手指就从谢衣身子一侧,停在了那道不明的红痕上。 
    “伤好些了?” 
    “无碍。”谢衣声音很平静,甚至动都没有动,就好像对两人间这样的距离和姿势已经习以为常。 
    “为取得那几个小鬼的信任,你下手杀了雩风。此事虽是为师暗许,但雩风毕竟是城主堂弟,而他的下属又看到和认出了你。”沈夜顿了一顿,“既如此,本座就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谢衣微微闭了眼,再睁开时,目光却是清明坚定:“弟子明白。” 
    “不愧是本座的……得意弟子。”沈夜嘴角极不明显地弯起个暧昧的弧度,手指也在那伤痕上微微用力,语气却夹带着几分难辨的微妙,“果然,你从未让本座失望过。” 
    谢衣没有再说话。只是用眼神回答,唯大祭司之命是从。 
    沈夜绕到了他的身后:“此后,流月城众便只当那个叛逃的破军祭司,被本座处死了。你既本来便是本座在下界的一招暗棋,实质上也不会受太大影响。只是以后,务必要避着其他人——尤其是风琊的人,来行事。” 
    “是。”谢衣道。 
    “接下来,你要在下界继续为本座寻找神剑昭明的其他碎片。” 
    “是。”谢衣重复着,停了一下,又转过头去请示:“敢问师尊,乐无异等人,当如何处置?他们于取昭明,或有助益;只是,他们似乎知道了不少不该知道的事。” 
    乐无异想这时候自己本该是把心一下子提起来之类的吧,却完全没有了力气。他双手冷汗涔涔,似乎所能做的就只是拿湿滑的手,去抓紧窗子的边缘,木然地看下去。 
    “哦……他们啊。”沈夜做出了一个不太用心地思考的样子,“你把他们带走,假装是放了他们。人情便送你了。——你在捐毒,不是表现得很好么。为师若是乐无异,只怕都要……被你感动哭了……” 
    沈夜的声音又变得奇妙而危险起来。 
    “弟子在捐毒救下他们性命,是为昭明。但他们若有碍师尊大业,便必不留情。”谢衣依然沉着。 
    乐无异舌下一腥,竟是不小心咬破了嘴唇的内侧。 
    血的味道冰冰麻麻。 
    “不必担心。”沈夜挥了挥手,“无非是太华山,百草谷,和长安公侯么。本座都已设下内应,他们生不出事端。” 
    “……师尊英明。” 
    “你小心也是好事。”沈夜语气忽然郑重了起来,“记着,本座欲成大业,必须要依靠昭明;你要用他们可以,但昭明,无论如何不能落入这几个小鬼手里。你要让他们尽量少地了解昭明的信息,——可以装作不想让他们牵连过深。只有在必要时刻利用他们的能力。再具体的,你应该都懂,随机应变即可。” 
    谢衣后退一步跪下:“弟子谢衣,领命。” 


 


 


九.


    


震惊、愤怒、讽刺、惶然……


乐无异心中乱成一团,时而又觉空白一片。


这一幕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对他而言,以最真实的感观,把最荒谬的秘密暴露给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离奇噩梦……


一直到身后少女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不,这不可能,谢衣哥哥怎么会……”


阿阮一脸的不可置信,轻轻捂住了嘴。


对面的场景只有他一人能看到,但沈夜和谢衣对话的声音,却是其他人也依稀能闻。乐无异平息了一下情绪,转过身看向同伴们。


他的想法是夏夷则法阵也撑得久了,恐怕灵力消耗不少。然而夏夷则见他脸色苍白地回头,竟又拈了个法诀,加固了法阵。


“既然他们现在没打算杀我们……乐兄,继续看下去。”他低声说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多掌握一些流月城的线索才好。”


“好。”乐无异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即使像在雷雨里赤足走了很远,又冷又累又身体发麻,集中不起精神;即使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出家门以来一腔热忱去寻访谢衣,到头来像个笑话,却也断然没有就此自暴自弃,再把这个笑话续写下去的道理。


 


他铁下心,透过窗子向屋内望去。


沈夜已令谢衣起身,然后没有再做出任何指令或吩咐,而是面对面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后来沈夜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是极轻的:


“在下界这么久,你可有思念本座?”


乐无异对此倒是并不觉得太过惊讶,早在刚才,甚至在捐毒,他就发现了沈夜对谢衣的某些举动暧昧得隐隐不同寻常。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谢衣闻听此言,没有用语言来回答,却是执起沈夜的左手来,低下头,将他的手指送入自己唇中,细细吮吸。


乐无异只感觉头脑轰地一声,就像要炸开一样。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几个同伴都在下面抬头看着他,神情俱是关心而迷惑,显然不知所以。


“乐兄,怎么了?”


撑着法阵的夏夷则问道。


……怎么了?这可该如何去说。乐无异心下踌躇,摇了摇头,假意无事,转回身去。


他看到沈夜按住了谢衣的肩,让他停下动作。之后他就像是拉开粽叶上的绳一样,一把抽出了谢衣的衣带。而谢衣微微低下头,竟是自己褪下了偃师外袍。


沈夜凑过去,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兀自慵懒地坐到了床上。


谢衣走到一边,垂下了床帷……


乐无异觉得自己像是被玄冰冻在了那里一样,手僵得动不了,连头脑都无法思考。


他看见那帷幔在晃动——他也只能看到那帷幔在晃动。


过了好一会儿,那帷幔忽然拉开一个缝,却是谢衣向前倾身,伸出一只手臂,去从那桌上拾了方才解下的衣带。那整只臂膀都是光裸的,白得晃眼,只有手上还留着偃师的指套。


床帏又重新拉上了。乐无异突然从一片混沌中醒悟过来,意识到他明明是可以把视线移开的。


于是他急忙这样做了。


刚才那比雷击还难受百倍的感觉他没法拿语言来形容。他只能说他此生从未在以前体验过,也绝不想在以后体验第二次。


……简直是乱透了糟透了。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偏偏阿阮问了一句,“怎么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看,在这里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乐无异费了点劲儿才把这句话说出来,“夷则,撤销法阵把我放下来,我们还是走吧。”


“究竟发生了何事?”连闻人羽也开口问道。


“……没什么。他们没说话,在……修偃甲。没什么可看的了,找别的路吧。”乐无异只好搪塞道。


只有夏夷则没说话,无声地迁移法阵。


然而但从夏夷则的目光里,乐无异能确定,至少他是没打算相信自己的说辞的。


    法阵缓缓降落到了地上。沈夜那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却忽然响了起来:


“谢衣,有没有感觉到,外面好像有灵力流动?”


四人脸色俱是一变。


“快来。”夏夷则拽过乐无异,祭起另一个传送法阵。


下一刻,他们回到了最初那间囚室里。


 


 


十.


 


乐无异一向有着赖以为傲的恢复力。无论遭受了多么惨烈的打击,他总能说服自己自我调整,按捺不良情绪,尽可能快地恢复到正常状态。


比如虽然刚刚被迫接受如此难以接受的事,回到囚室之后他依然能够思考,既然夏夷则的传送术能够让他们回到囚室,为什么当初还要费劲地逃亡,而不是直接靠传送离开?


于是他当下便把他的疑问向夏夷则提了出来。


“这传送一术,只能抵达不是很远处的、在下特意留下过印记的处所。”夏夷则似乎也有些讶异他居然会在此关头提出这样的疑问,但还是平静地回答道,“先前逃出这里的时候,在下便曾在此留下传送印记,万一遇险,多条后路而已。”


“原来如此。”闻人羽闻言轻叹,“不然,我们也能回到长安、江陵……或是别的安全的处所了。”


夏夷则看不出任何情绪地笑了笑:“若传送术当真能去留如意,往来随心,在下又岂会时至今日,都不知母妃去向。”


乐无异心有所触,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夷则,你总会找到她的。……都会过去的。”他想他们一行,最初相约结伴,只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找到谢衣。


寻找谢衣的目的,他自己原本是最单纯的那一个——仅仅为了长久以来的,一腔热烈而愚蠢的孺慕。到头来,他自己也落到了最可笑的那一个。……当真是少年心性,不知深浅。闻人扛担着寻师的使命,夷则承受着身世的悲哀,而他自己,经此一事之后,才是真的应该长大、应该肩负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沉重的责任了。


“乐兄不必安慰在下。”夏夷则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倒是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乐无异苦笑一声,“他们都已经替我们安排好了,只管等着……来被‘救’就是。”


“乐兄的意思是,”夏夷则忽略了他的语气,直奔重心,“将计就计?”


“是。既然按他们的计划,以后还要利用我们来寻找昭明。那我们也可以假意不知情,却在暗里留心……谢衣。”


乐无异闭了闭眼,他想不出还能对那个人用怎样的称呼,师父?谢伯伯?简直都是讽刺至极。但很快他又把眼睛睁开,目光更坚决了一些:


“最后,要趁他不备,再把昭明夺回来。……沈夜不是说,只有昭明能助他达成阴谋吗?那就把昭明夺回来!总之,绝不能让沈夜得逞,让捐毒和朗德寨的事扩大。”


闻人羽刚才一直细心听着,现在却插了句话进来:“而且,跟着谢……谢衣,可能比回门派更好。沈夜说,百草谷太华山和长安都已经布下他的耳目,虽不知真实性如何,但……”


“但他这话若是跟我们说,倒有七成是假;跟他的暗棋说,就不得不防了。”乐无异表达了赞同。


“……其他地方不好说,但长安向来鱼龙混杂。至于太华山的眼线,当今圣人的、两位皇兄的,都有,再混进沈夜的,也不足为奇。”夏夷则向来有用极平淡的语气叙说极嘲讽的物事的本领,这次也并不例外。


“那么……就只好按无异说的了。”闻人羽总结道。说到这里她突然转过头,有些担心地看着脸色纸白、从一回来就没有说过话的阿阮,“阮妹妹,你……”


乐无异也是这才忽然意识到,被今天的事残酷地袭击和伤害的,不止自己一个。


“……我不傻。”阿阮说,“我明白发生了什么。闻人姐姐,小叶子,夷则,我帮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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